遇龍

“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0
我来自江南,我有一个两小无猜的青梅,我把她当做妹妹来宠,我也希望那个人想我对她一样对她好。
1
南方的清晨总是朦朦胧胧的,烟云缭绕,也许是雾,也许是江南特有的湿热水汽,伏在衣衫上,附在茶树上,抚在朝阳上。
我喜欢这种半阴不晴的天气,温润如玉,空气柔和却粘稠,却有一种清新自然的美,像一位婉娈的女子,冲着你温温柔柔地笑,无需多言,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会有让人躲在树荫下不肯出来的酷热,也不会让风湿的人一直觉得嘴里苦涩,这种清爽的感觉让人觉得骨骼都在分解重组,在这个干净的如同被水洗涤过的世界中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体,一个纯白的灵魂。
这样的湿润像极了装睡的孩子,带着甜蜜的顽皮,微微翕着眼睑。最后却是自己先睡着了,叫也叫不醒。
或许还因为我在这种天气遇见了她。阳光正好,清风微凉,带着湿润泥土的气息,逆着时光的长河扑面而来。
2
那一年我十三岁。
梅雨之季,母亲带我去串门。
刚刚下完雨,我穿着木屐在青石板路上蹦蹦跳跳,混着溅起水花的声音,哒!哒!哒!清清脆脆,不带一丝拖拉。她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清甜可人,在水凼旁边莺飞燕舞,如同花瓣的裙子上下飞舞,露出小白杨一般细嫩的小腿。笑容如同被雨水滋润过的山茶花,美得让人浮想联翩。飞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会记得光辉,这是上天给她加的绚烂背景色。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是堂兄妹。
她那年六岁,扎这双马尾,在蹦跳中翻飞,晃得人有些眼晕。
母亲把篮子揽在身旁,冲着前方喊了一声:“莺莺!”——真是个被春天亲吻过的名字。她站住身回过头,冲着我和母亲微笑。我想:“又是一个昏昏似醉的春天。”我也冲着她绽开了笑脸。
3
那时我已经比她高出将近两头,看着她扬起圆圆的小脸,冲我笑,像极了天使。她糯糯地喊了我一声:“哥哥。”我很享受,也许是俯视的角度,也许是她讨喜的模样,或许是作为哥哥的成就感。
我只记得那个那个夏天的蝉鸣有些喧嚣。我陪她在草地上坐了一下午,听她唧唧喳喳地给我絮叨家里的故事,还让我看她手中的花环——这都是平常让我避而远之的事情。可是我就是这么做的。
后来因为上学的缘故,本是远亲的两家走动更加频繁,我们两个孩子也经常在一起嬉闹,在母亲和姑姑的缝纫机上放一条毛毛虫,或者在女人们忙做饭的气候现在他们身后,等他们回头时吓他们一跳。这时,常常会得到母亲或者姑姑们的的一句笑骂:“没规矩!”
可惜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对童年最清的记忆也不过是两个人为了逃避背书在被子里装睡,母亲来了也故意大声地打呼噜,装作睡得很熟的样子。屡试不爽。
4
我们都渐渐长大了。当我的喉结还是显露出来,她正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豆蔻年华。两个人总是截然不同:我开始穿上白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她爱上了长长的到脚踝的裙子;我开始偏向哲学的著作,她捧着一本少女漫画读得开心;我已经开始为未来的出路发愁,而她还无忧无虑地坐在秋千上晃着脚……
她长得很漂亮。她的学校的男生都很早熟,心中早就埋下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种子,于是我又获得了接她放学的殊荣。每当感觉到后背灼热的视线,我总会把腰板挺得笔直,笑着接过她的书包。夕阳总会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我考到了外地的名牌大学,举家搬迁,就断了联系。可能是因为一不小心在车上睡着的缘故,我并没有看到她来送行。
心中还有些小惆怅。于是自此,我们五年未曾相见。
5
大学毕业后,由于优异的成绩以及对平淡生活的期待,我选择留在大学里做教授。一年中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几篇文章,谢了两本书,也算“年轻有为”的教授了。我对现在的生活状况很是满意。我并不期待着任何改变,人或事,都不用。
然而再次遇到她还是个夏天。我被派到人事部去做新生报名的工作。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才知道她也追随者我考入了这所大学。因为这件事我特意翻出了母亲过去泛黄的记事簿,播出了那个许久不曾想过的号码。
她报道的那一天我去接她,带她去宿舍,怂恿她选我的世界历史课。本来也是半开玩笑,没想到开学第二天真的在门口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裙子的身形由远及近。“还是那么好骗。”我对着空气说。
我觉得她选课之前并没有考虑过文科有多么枯燥无味,以至于后来在我的课上睡觉。我也不生气,也没有戳穿她到了下课看我没走就趴在桌子上装睡的小心思。
6
“我有男朋友了!”有一天,她这么跟我说。那天很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跟以往一样上下课,带已经大三的她去食堂拿着员工卡大快朵颐,知道她跟我说这句话——在一个巧克力芭菲杯之后。
我哑然失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揉了揉她的头,满意地看着她瘪着嘴顺便收获一个乱蓬蓬的鸟窝:“挺好的啊,那天拉出来溜溜,哥哥我给你把把关。”“就你那眼光?”有免不了一通打趣。
后来各自都忙了起来,大四她开始实习、准备毕业,而我碰巧在那时收到了外国一所大学的名誉教授称位,难却盛情,于是又收拾东西奔赴国外。
走之前,我在并没有提前通知她的情况下去找了她男朋友,好好敲打了一番才肯离去。毕竟是自己宠到大的小闺女,好端端的白菜让别人拱了多不好。“感谢我吧小可爱。”我在飞机上愉悦地想着,然后静静睡去。
7
于是一下十年没见,电话也很少,从最初的一星期一次到一月一次到最后杳无音信,也不过是一年半的功夫。知道那天半夜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一直没跟你说,”她的声音有着疲惫,“我结婚好几年了。”“你喝酒了?”我听她说话有些不对劲,含含糊糊的,赶忙问道。“没什么,只是一些红酒,暖暖胃而已。”她莫若两可的把话题岔了过去。“最近我总觉得我对象不太对劲,他也不那么放不下我了,总是回来很晚,而且回来倒头就睡,也不管我,也不管孩子。后来有一次,”她顿了顿,像是又灌了一口红酒,“我给他掖好被子,关好门出去继续洗衣服,去撤沙发套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跟另外一个人打电话,甜言蜜语的,好话赖话都用上了, 听着就跟小情侣一样,你依我浓的。”我有些吃惊:“他在装睡……不对,他出轨了?”她叹了口气:“是啊,我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倾诉的人,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8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仿佛想要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把我们之间十年的缺失不上。最后她说她明白了,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少有的失眠了。第二天请了年假直接飞了回去。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也包括她,在首都机场转动车,一个背包里面装着手机钱包和各种证件,手里紧紧地攥着抄录好的地址,直奔故乡。
终于在夕阳中,我站在了那所屋子的旁边——是姑姑的老房子。门没有锁,我看到屋子里的装潢一点也没变。我看到了她。
她的两个孩子坐在桌边,她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笑容依旧是那么温婉宠溺,可是搭配着脸上的皱纹竟是那么苦涩,她比我还小,可竟看着有四十多岁了。她瘦了,也累了,时光佝偻着她的腰。
那天我并没有进去,只是逆光而立,看着她等着那个装睡的男人,直到很晚很晚。
9
后来过年回家,向母亲打听她的事,才知道已经离婚了,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姑姑的老房子里,含辛茹苦,供孩子上学。
说到这里,母亲又免不了一阵对于那男人的数落,数落他糟蹋了我们家的好姑娘,然后又开始感叹她的命苦以及生不逢时。母亲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可以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在想着那个对于我来说如同妹妹一般的女孩,那个如同小白杨一样笑起来分外动人的女孩,那个一直都在笑一直都在憧憬着什么的傻姑娘。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再回去。我知道她是一个多么要强的女孩,那个晚上的事情不能再提,她的逆鳞就是在孩子面前显示出软弱的一面。
我只能希望时光温柔一点,善待那个我宠了一辈子的女孩,不要让她一直孤苦伶仃下去,也不要让她一生都活在记忆中。于是,此生再不相见。
凛冽地时代之风中,你的心还暖和吗?我深知外面的温度,也知道你心中的温度。 岁月啊,你慢慢走,记得对她温柔一点。
10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感动不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记得带给她多一点爱她的人,少一点装睡的人,即使我开头的愿望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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